第六次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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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在100万年前,随着现代人类大脑的出现,人类长达40亿年的进化故事终于画上了句号。回首过去,我们可以开始描绘一幅图景或一个框架,来展现人类大脑和智能的形成过程。我们可以将这些故事整合到我们前五次突破的框架中。 

第一次突破是转向:通过区分外界刺激的好坏,从而趋利避害地进行导航。

大约6亿年前,原本具有径向对称神经元的类珊瑚动物逐渐演化成两侧对称动物。这种两侧对称的身体结构将导航决策简化为二元的转向选择,神经网络被整合成第一个大脑,使具有相反效价的信号能够被整合成单一的转向决策。多巴胺和血清素等神经调质使持续的状态能够更有效地重新定位并局部搜索特定区域。联想学习使这些古老蠕虫能够调整各种刺激的相对效价。在这个最早的大脑中出现了动物的早期情感模板:快乐、痛苦、满足和压力。 

第二次突破是强化:通过学习来重复历史上带来正面价值的行为,并抑制带来负面价值的行为。

在人工智能领域,这可以被视为无模型强化学习的突破。大约5亿年前,一个古老的两侧对称动物的分支逐渐进化出了脊椎、眼睛、鳃和心脏,成为最早的脊椎动物,它们与现代鱼类最为相似。它们的大脑也逐渐形成了所有现代脊椎动物大脑的原型:大脑皮质负责识别模式和构建空间地图,基底神经节则进行试错学习。这两个结构都建立在下丘脑中更古老的效价机制遗迹之上。这种无模型强化学习带来了一系列熟悉的智力和情感特征:从缺失中学习、时间感知、好奇心、恐惧、兴奋、失望和宽慰。 

第三次突破是模拟:在精神上模拟刺激和行为。

大约1亿年前,在我们大约4英寸长的哺乳动物祖先中,我们脊椎动物祖先的皮质亚区域逐渐演变成了现代的新皮质。这种新皮质使动物能够在内部模拟现实,进而使它们能够在实际行动之前,通过想象向基底神经节展示应该做什么——这就是通过想象来学习。这些动物逐渐发展出了规划的能力,这使得这些小型哺乳动物能够重新演绎过去的事件(即情景记忆)并思考过去事件的不同可能性(即反事实学习)。运动皮质的后续进化使动物不仅能够规划整体导航路线,还能规划具体的身体动作,从而赋予这些哺乳动物独特而高效的精细运动技能。 

第四次突破是心智化:建立自己的思维模型。大约在1000万至3000万年前,早期灵长类动物的新皮质中进化出了新区域,建立了对旧哺乳动物新皮质区域的模型。这意味着这些灵长类动物不仅能够模拟行为和刺激(像早期的哺乳动物一样),还能够模拟自己具有不同意图和认知的心理状态。这些灵长类动物随后能够利用这一模型来预测自己的未来需求,理解他人的意图和认知(即心智理论),并通过观察来学习技能。 

第五次突破是语言:通过命名和语法,语言将我们的内部模拟联系在一起,使得思想能够跨代积累。

每一次突破都只有在先前构建的基础上才得以实现。转向功能的出现,是因为神经元的进化为其提供了可能。强化学习之所以可能,是因为它建立在已经进化出的效价神经元之上;而没有效价信号,强化学习就无法开始。模拟之所以可能,是因为基底神经节中的试错学习机制先前已经存在。如果没有基底神经节支持试错学习,那么想象的模拟就无法影响行为。正因为脊椎动物中试错学习的进化,替代性试错行为才会在哺乳动物中出现。心智化之所以可能,是因为模拟先于它出现。心智化只是模拟新皮质中较老的哺乳动物部分,即将相同的计算过程转向内部。而语言之所以可能,是因为心智化先于它出现。如果不能理解他人内心的意图和认知,我们就无法准确判断该如何有效地传达自己的想法,更无法洞悉他人话语背后所蕴含的真正含义。如果没有推断他人认知和意图的能力,就无法参与至关重要的共享注意力过程,这是教师为学生指明学习对象所必需的环节。 

迄今为止,人类的历史可以分为两大篇章。第一篇是进化的篇章,讲述现代人类如何从宇宙中的原始无生命物质中演化而来。第二篇是文化的篇章,描述大约10万年前,社会性的现代人类如何从生物学上大体相同但文化上尚处于蒙昧状态的祖先中逐步崛起、发展。 

尽管进化篇跨越了数十亿年的漫长岁月,但我们在历史课上学习的绝大部分内容,却是在文化篇中相对较短的时间内展开的——所有的文明、技术、战争、发现、戏剧、神话、英雄与反派,都在这段与进化篇相比犹如一眨眼的时间里一一上演。 

10万年前的智人个体,其脑海中承载着宇宙中最令人叹为观止的奇迹之一,这是历经10多亿年(尽管并非刻意为之)艰苦卓绝的进化之路所铸就的辉煌成果。她,稳坐食物链之巅,手握长矛,身披手工编织的衣物,驯服火焰,征服无数巨兽,毫不费力地展现着众多智慧成就。然而,她对自身这些神秘的能力从何而来,一无所知,更无法预见,她的智人后代将会踏上一段何等宏大、悲壮而又充满奇迹的旅程。 

如今,无数几乎难以想象的事件汇聚在一起,才迎来了这一刻:从热液喷口中涌现的第一个冒泡细胞,到单细胞生物间的首次捕食之战;从多细胞生物的诞生,到真菌与动物的分化;从祖先珊瑚中首个神经元和反射的出现,到古老两侧对称动物中首个具有效价和情感、具备联想学习能力的大脑的诞生;从脊椎动物的崛起,到对时间、空间、模式和预测的掌控;从微小哺乳动物在躲避恐龙的喘息中诞生的模拟能力,到树栖灵长类构建政治体系和心智化的过程;从早期人类语言的诞生,到数不尽的想法在数十亿具有语言功能的人类大脑中孕育、调整与毁灭,这一切贯穿了过去的数十万年。这些想法的积累达到了惊人的程度,使得现代人类能够在电脑上打字、书写文字、使用手机、治愈疾病,甚至能够按照自己的形象构建全新的人工智能。 

进化仍在如火如荼地展开,我们正站在关于智能的故事起点,而非终点。地球上的生命仅有40亿年的历史,而我们的太阳还要再过70亿年才会熄灭。因此,至少在地球上,生命还有大约70亿年的时间去探索新的生物智能形式。如果地球上的原始分子仅用45亿年就演变成了人类的大脑,那么在接下来的70亿年中,智能又能达到怎样的高度呢?假设生命能够以某种方式走出太阳系,或者至少在宇宙的其他空间独立出现,那么进化将有更多的时间来施展它的魔力:在宇宙扩张到无法再形成新恒星的1万亿年之前,以及最后一个星系解体前的千万亿年之前,进化的时间将会无比漫长。很难想象,我们这个有着140亿年历史的宇宙其实还非常年轻。如果将我们宇宙千万亿年的历程压缩成一年,那么我们会发现,今天的我们正处于这一年的第7分钟,甚至还没有迎来第一天的黎明。 

如果我们现代对物理学的理解是正确的,那么在大约千万亿年之后,当最后一个星系最终解体,宇宙将开始它缓慢的无意义消逝过程,最终走向不可避免的热寂。这是熵增这一不可逆转趋势的不幸结果,是宇宙中那股原始而无法阻挡的力量,而第一批能够自我复制的DNA分子在40亿年前便开始与之较量了。通过自我复制,DNA找到了抵抗熵增的喘息机会,它存在于信息而非物质之中。自第一串DNA之后的所有进化创新,都秉承了这一精神——持久存在的精神,与熵增抗争的精神,拒绝消逝于无形的精神。在这场伟大的战斗中,通过语言在人类大脑中流传的思想,是生命最新的但不是最后的创新。我们仍然立于山脚之下,只是迈出了通向某处的漫长阶梯上的第五步而已。 

当然,我们不知道第六次突破会是什么,但它似乎越来越有可能是超级智能的出现——我们后代在硅基中的出现,实现智能载体从生物媒介到数字媒介的转变。在这个新的媒介中,单一智能的认知能力将实现天文级的扩展。人类大脑的认知能力受到神经元处理速度、人体热量以及大脑能在碳基生命形式中达到的最大尺寸等因素的严重限制。第六次突破将是智能摆脱这些生物限制的时刻。基于硅的人工智能可以根据需要无限扩大其处理能力。 

实际上,随着人工智能能够自由复制和重新配置自身,个体性将失去其明确的界限。随着生物交配机制被新的基于硅的机器训练和构建新智能实体的机制所取代,亲子关系也将获得新的意义。甚至进化本身也将被抛弃,至少在其为人们所熟知的形式上,智能将不再被遗传变异和自然选择的缓慢过程所束缚,而是由更基本的进化原则,即最纯粹的变异和选择原则所驱动——当人工智能重构自身时,那些选择支持更佳生存特征的人工智能当然会存活下来。 

无论接下来演化出何种智能策略,它们肯定会被打上人类智能的烙印。尽管这些超级人工智能的基础媒介已经摆脱大脑的生物局限,但这些实体仍将不可避免地建立在之前五次突破的基础之上。这既是因为这五次突破构成了人类创造者智能的基石(创造者必然会在其作品中留下自己的印记),也是因为在初始阶段,这些超级智能将被设计用来与人类互动,因此它们将被赋予人类智能的再现,至少是某种程度的镜像反映。 

我们站在人类智能发展史上第六次突破的悬崖边上,即将掌控生命起源的过程,并孕育出超级智能的人工生命体。伫立在这个悬崖边上,我们面临着一个非常不科学的问题,但实际上,这个问题却远比科学问题更为重要:人类的目标应该是什么?这不是一个关于真理的问题,而是关于价值观的问题。 

正如我们所见,过去的选择会随着时间推移而不断产生影响。因此,我们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将会对无数个时代产生深远的影响。我们会成功跨越银河系,探索宇宙中隐藏的奥秘,构建新的智慧生命,解开宇宙的秘密,发现意识的新特征,变得更富有同情心,参与难以想象的冒险吗?还是我们会失败?我们进化过程中留下的骄傲、仇恨、恐惧和部落主义这些包袱,会让我们分崩离析吗?我们会像其他悲剧收场的进化阶段一样,只是历史长河中的匆匆过客吗?或许,在人类灭绝数百万年后,地球上的某个物种(或许是倭黑猩猩、章鱼、海豚或者孔蛛)会再次尝试攀登这座进化之山。或许,它们会发现我们的化石,就像我们发现恐龙化石那样,猜测我们曾经的生活状态,书写关于我们大脑的书,抑或更为可悲的是,我们人类可能会因破坏地球气候或发动核战争,亲手终结这个持续了40亿年的地球生命实验。 

当我们展望这个新时代时,我们有必要回首那段长达10亿年的漫长历程,探寻我们大脑诞生的奥秘。随着我们逐渐获得如神一般的创造能力,我们也应从“无意识的进化过程”这位前辈那里汲取智慧。我们越深入理解自己的心智,就越能够按照我们的形象创造出人工心智。同时,对心智形成过程的理解越透彻,我们就越能够明智地选择哪些智能特征需要摒弃,哪些需要保留,哪些有待改进。 

我们是这一伟大转变的中坚力量,这一转变历经140亿年的漫长岁月。无论我们是否愿意,宇宙已将接力棒交到了我们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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